正常

這兩周以來, 兩人緩和的關系，幾乎讓賀渺產生了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，卻忘了林燚其實是眼裏容不得沙子的性子。

只看這些年, 林燚雖然追星的時候, 追的十分真心實意, 但是一旦正主塌房了，他又能很快與那些人斬斷關系, 清空物料, 江湖不見, 就能略知一二。

林燚就像是天空中炙熱的驕陽, 愛與恨，都很熱烈。

賀渺隱隱有一種感覺, 如果今天讓林燚離開了, 他們或許還能維持合作, 但合作結束，大約只能相忘於江湖了。

林燚有很多朋友, 從來不缺一個他。

“等等”, 賀渺又重覆了一句, 心中湧上了一股陌生的恐慌來, 他曾設想過許多種可能, 也曾以為什麽代價他都可以承受, 卻發現到頭來, 一句簡單的‘江湖不見’就能讓他丟盔棄甲, 放棄所有。

--

“嗯？”

不等林燚回頭, 一個滾燙的擁抱就從他身後環了過來, 賀渺手臂上的肌肉繃的很緊，冷白色的肌膚上青色的脈絡隱約可見, 而環繞著他的力度卻意外的很輕——控制在一個只要他想，就可以很輕松掙脫的程度。

一個帶有些許強制意味，卻又很克制的擁抱。

剛剛經歷了一場運動，兩人都出了些薄汗，滾燙的身體，昭示著難以忽視的存在感，環繞在腰側的手臂緊繃著，像是一把蓄勢待發的弓，林燚略有些不自在，身體動了動就想要掙脫開，卻突然發覺似乎有一滴溫熱落入了脖頸間，像是——淚。

林燚怔了怔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賀渺。

在他印象中，賀渺是按舊時王孫貴胄的標準，培養出來的優秀繼承人，與他自己這樣喜怒都寫在臉上，肆意張揚的人不同，從少年時起，賀渺就帶著一種與眾不同的成熟感，那是骨子裏熏染的克己覆禮、清冽矜貴的氣度，那是一種運籌帷幄，甚至連情緒都能收放自如的從容。

賀渺有一張很好看的臉，因為那張臉，林燚其實在賀渺轉學之初，就註意到了這樣一個人，但是，他卻幾乎從未從那張臉上看出濃烈的情緒，就像是一尊被擱置於壁龕裏的神像，帶著一股子無悲無喜地態度，俯瞰眾生……似乎對誰都溫和有禮，又似乎對誰都冷漠疏離。

因此，在十八歲那年的生日宴上，即便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賀渺了，他還是會被乍然出現在他臉上的那一抹笑容驚艷，因為那就像是劃破暮霭的一縷天光，明亮湛然，是林燚從未見過的璀璨。

林燚從未想象過，像賀渺這樣的一個人會流淚……也很難想象，在熒幕和舞臺之外，是什麽會讓這樣一個人流淚？

脖頸處依然殘留著溫熱的觸感，與以往不同的略重的鼻音，稍顯急促的呼吸……這一切都在告訴林燚，那不是他的錯覺。

驟然被如此濃烈的情緒裹挾，濃郁的薄荷氣息纏繞在身體周圍，林燚恍惚想著，是因為我麽？

笑與淚，皆是因為我麽？

——我竟然在賀渺心目中，有如此重要的地位？重要到他竟然打破了以往二十餘年的行事準則，重要到他將狼狽而又脆弱的一面展現在了我面前。

--

混亂的思緒間，賀渺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，帶著些難以忽視的顫抖，“等等，可以嗎？我可以解釋。”

語氣帶著些祈求，讓人難以拒絕，林燚不自在地動了動脖子，終是應聲，“好”。

“或許你不記得了，在很小的時候，我們就見過面，在你家市郊的那座別墅裏。那時的我，其實就很想與你做朋友了。後來因為一些事情，我不得不到江城讀書……等到高中，我再轉學來京海的時候，你已經有了很多朋友了，我不知道怎麽開口，也不知道該怎麽加入你們。”賀渺似乎陷入了幽遠的回憶中，一邊思考，一邊講述著那些往事，語速有些慢。

頓了片刻，耳邊傳來一聲輕嘆，賀渺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，似乎有些沮喪，“總覺著，在沒有我參與的日子你，你也一樣過得很快樂，你有很多朋友，有很多想做就可以立刻去做的事情，永遠充滿活力與朝氣。”

“而我，與那樣的你和你的朋友們格格不入。我們幾乎像是，兩個完全不同的極端”，賀渺似乎輕笑了聲，不知道是不是在嘲笑年少時的自己，還是在嘲笑荒誕的過往，“那時的我，曾天真的以為，我只要這樣遠遠地看著，就很滿足了。就像是，只要是站在陽光下，就能感受到溫暖。”

“後來，你們家給你辦生日宴，給你所有的同學、朋友們都發了帖子，卻唯獨沒有我的……那時，我發現，我嫉妒了。”

耳邊浮動了一股熱氣，他似乎還是很不習慣這樣剖析自己的往事，賀渺又停頓了片刻，才繼續說到，“我花了些功夫，從你的的一位同學那裏買來了請帖，或許你會覺著很可笑，或者說是虛偽吧。”

“我其實也沒有想好，去你的生日宴，能做些什麽，本來的打算是坐一坐就離開的，卻意外發現，你向我走了過來。你可能不相信，我那個時候真的感覺很高興，原來……你也是願意與我做朋友的。”

“後來呢？”林燚忍不住插嘴，他肯定以及確定，即便是兩個家族之間有些舊時的矛盾，但是以他一個顏狗的素養，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情，他與賀渺會是不錯的朋友。

“後來啊？”賀渺嘆了口氣，忍不住將林燚抱的緊了些，似乎是因為回想起那天的事情，連語氣裏卻帶出了些笑意，“你拉我去畫室，說要請我做你的模特，我雖然心中有些……”他停了停了，組織了一下語言，最後有些不確定到，“大概是有些羞憤吧？可是還是不忍心拒絕。畢竟，你可是我覬覦了許久的——朋友。”

林燚想了想，這說法倒是與他夢境之中的畫面十分吻合，是他先動的手，拉住了賀渺的手腕，而後兩個人才一起去的畫室。

因為回憶起愉悅的事情，賀渺的情緒都好了幾分，“到了畫室，你突然開始動手動腳，甚至想要來解開我的衣服，那時……我才發現，原來你是醉了。”

林燚感覺臉有些熱，低了低頭，別人醉了都是解自己衣服，他倒好，醉了解別人衣服。

不愧是他，滿級顏狗，見色起意。

似乎是發現了林燚的不自在，賀渺的唇齒間溢出了一聲淺淺的笑意，卻仍沒有停止的意思，他繼續說道，“那時候，我發現竟然誤會了，是白高興一場，我確實是有些惱火的。”

“所以被人發現咱倆之後，你就沒有解釋就離開了，默認了是我酒後亂那啥？對你欲行不軌？”林燚憤怒搶答，怒火再起，忍不住一個肘擊再次搗向身後的賀渺。

不過林燚刻意收了點，力度比之方才輕了許多，與其說是打架，到不如說是打鬧。

賀渺裝模做樣地悶哼一聲，就勢放開了林燚，轉向他的面前，雙手搭在林燚的肩膀上，認真的看向林燚的眼睛，“不是，是因為……”

看著賀渺欲言又止，難以啟齒的模樣，林燚愈發好奇，“因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，我對你……起了欲|望”。

“欲|望？”林燚重覆了一句，看向賀渺。

此刻，那雙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，像是被泉水洗過一般，明亮地倒映著自己的身影，眼尾的緋紅尚未散去，眼睫撲動著，像是有些羞愧，卻還是克制地沒有移開眼眸，看向了自己。

定定地看了賀渺半響，而後看見他的耳尖肉眼可及的紅了，林燚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，賀渺指的應該是身體上的欲|望，大約就像他前兩天起床時的那樣。

林燚設身處地想了想，如果當初生日宴上，兩人一通鬧騰，最後起立的是‘小林’，他的第一反應應該也是落荒而逃。

想到此處，他突然就共情了賀渺，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繼續生氣了，況且他方才揍了人家，雖然他自己水平不高，但是賀渺很明顯的是因為心虛，一直有意讓這他，很是生受了幾招。

此刻，衣服遮掩的地方，尚且看不出來，不過賀渺的脖頸上有一片淡淡的紅痕，是方才他的拳套擦過時留下的，此刻明晃晃的，很是礙眼。

想到此處，林燚的良心突然就痛了那麽一下，感覺自己有必要安慰一下賀渺，他拍了拍賀渺的肩頭，故作坦蕩，“就這？”

--

賀渺仔細地看了看眼前的林燚，確定他眸中沒有任何厭惡的神色，這才有些不確定到，“就這？”

他以為，林燚知道這件事之後會感覺被羞辱，或者被冒犯……甚至會感覺當時的他，卑鄙且骯臟。所以，他才遲遲不敢向林燚道歉，因為道歉就要說出過往的一切，而他以為，林燚不會輕易原諒那一切。

他心裏也知道，大約是太過在乎，才會患得患失……可還是忍不住去在意，去擔憂，去踟躕不前。

此刻，他壓抑於心中許多年，沈甸甸地不敢示之於人的過往，被林燚簡簡單單地兩個字化解，像是歷經了寒冬的枯枝，突然抖落了枝頭的積雪，煥發出生機來。

愉悅的情緒，像是化凍的泉眼，汩汩流淌而出，湧入了四肢百骸，何其有幸，能夠碰到這樣的他，能夠有機會擁有這樣的他。

這麽溫暖又善良的小貓，讓他又如何舍得放手，又如何舍得‘江湖不見’？

--

看著賀渺一時之間有些楞住了，林燚想了想，繼續加大力度安慰到，“嗯，都是男人嘛！很正常的啦！”

“正常？”

“是啊！”林燚踮起腳尖，湊到賀渺耳邊，“嗯，正常！不瞞你說，前兩天的時候，我夢到了當初的事情，也對你……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